夏夜的晚风裹挟着蝉鸣掠过窗台时，我总会不自觉地望向厨房的方向。玻璃窗上凝结的水汽氤氲着暖黄灯光，父亲佝偻着背在灶台前翻炒的身影，像被时光浸染的旧照片般在记忆里定格。那些被父爱浸润的时光碎片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拼凑成完整的星图。

七岁那年的暴雨天，我蜷缩在教室窗边看乌云翻滚。放学铃声响起时，却看见校门口聚着十几个同学，他们举着被雨水泡得发胀的伞，像等待救援的落水者。父亲举着把巨大的黑伞站在人群最前方，深蓝色工装裤沾满泥点，裤脚处歪歪扭扭的补丁在雨中格外醒目。"囡囡，爸爸背你走。"他单膝跪地，露出后腰处被铁钉划破的伤口。我伏上他宽厚结实的脊背，听见雨滴砸在伞面的声音混着他急促的心跳，直到家门的暖光穿透雨幕。

初二那年数学竞赛失利，我在书桌前摔碎了水杯。碎瓷片在木地板上迸溅的瞬间，父亲没有像往常那样训斥，而是蹲下来用镊子夹起每一片尖锐的碎片。他沾满油污的手指轻抚我通红的脸颊："爸爸当年学自行车摔断三根肋骨，住院时总想着怎么赶紧回家看球赛。"他说话时眼角的皱纹像被风吹皱的湖面，"疼的时候忍忍就过去了，人生路上摔跤算什么。"那天深夜，我听见他独自在阳台抽烟，烟头明明灭灭映着天边初升的月亮。

高三模考成绩公布那天，我在医院走廊撞见蜷缩在长椅上的父亲。消毒水的气味里，他正用发颤的手指摩挲着CT报告单，化疗后新长出的绒发黏在额角。曾经能轻松扛起煤气罐的双手，此刻连保温杯都拿不稳。我蹲下身握住他冰凉的手："爸爸，我们回家。"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，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："囡囡要好好读书，爸爸不拖累你。"那晚我背着他穿过空荡荡的住院部走廊，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两株相互依偎的植物。

如今每次翻开相册，总会在泛黄的照片里发现父亲藏起来的温柔。十九岁生日那天，他在我书包夹层塞了张泛着墨香的纸条，上面工整抄写着《游子吟》的全文；疫情封控期间，他每天凌晨四点起床，把腌制的雪里蕻装进保温箱送到社区志愿者手中。这些细碎的温暖像春日的蒲公英，飘散在时光的褶皱里。

前些日子整理旧物，在父亲抽屉底层发现个铁皮盒。褪色的红绸布里裹着张泛黄的奖状，1998年市劳模表彰，钢笔字迹力透纸背。盒底压着张便签："囡囡高考加油，爸爸在星空下等你。"突然明白那些深夜加班的背影，那些被工作揉皱的衬衫，那些刻意回避我追问的沉默，都是父亲在用他独特的方式表达爱意。

此刻暮色四合，厨房飘来糖醋排骨的香气。父亲正在教我调酱汁，砂锅里咕嘟作响的汤汁映着他眼角的细纹。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，恍惚间又看见那个背着我穿越雨幕的背影，看见他蹲在满地瓷片中守护我的瞬间，看见他颤抖着为我擦拭奖状的身影。这些零落的画面在记忆里交织成网，将"父爱"二字织成最温暖的茧。

父亲总说自己是山川河流，却不知他才是托起我星月的灯塔。那些被岁月磨砺出的沟壑里，盛满比海洋更浩瀚的爱意。当我在人生长河中学会自己掌舵，终将懂得这份爱不是需要回报的馈赠，而是生命与生命之间最纯粹的光合作用——就像父亲教我调酱汁时说的："酸甜苦辣都是滋味，关键要找到平衡的火候。"